序章之一：“突然死亡”

足球比赛的魅力来源于未知的结果，而不是既定的剧本。于是，为了使足球比赛避免成为既定的剧本，其中的规则进行过多次修改。修改之后的规则有的延用至今，有的却在历史长河里昙花一现，匆匆留影。

关乎足球比赛胜败的规则有过这么几次重大修改。1976年欧洲杯之前没有点球大战，如果双方在淘汰赛加时赛里打平则会隔日重赛。从1976年欧洲杯开始正式使用点球大战，这个规则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1990年世界杯之后，“突然死亡”规则（最开始又叫金球制）开始提上国际足联议程，这项规则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鼓励进攻，使足球比赛更加精彩。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这项规则在1996年欧洲杯开始正式实施。

之后的1998年世界杯、2000年欧洲杯、2002年世界杯三届大赛都使用了“突然死亡”规则，淘汰赛加时赛里一方进球后比赛立刻结束，加时赛里的进球被称为“金球”。

韩日世界杯之后，这项规则开始受到质疑。原因之一是“突然死亡”规则的本来目的是为了鼓励进攻，因为到了加时赛只要进球就会获胜。但随着时间流逝，参赛球队也同时意识到只要被进球就会失败，所以到了加时赛会变得更加保守，足球比赛反而更难看。原因之二是这项规则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因素，给比赛增加了太大的偶然性，不能体现足球比赛的公平。原因之三是比赛里的那些惊心刺激的最后时刻的逆转因为“突然死亡”规则而失去了。

在质疑声中，国际足联开始改革这项规则，改革结果是变“突然死亡”“金球制”为“突然死亡”“银球制”（就是说淘汰赛加时赛上半场一方进球后只踢完上半场，如果落后一方没有扳平比分，则比赛结束，不再进行下半场比赛）。经过2003—2004赛季欧冠赛场试验之后，“银球制”在2004年欧洲杯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登上大赛舞台。自此之后，“突然死亡”规则被尘封于足球历史档案之中，退出了历史舞台。

序章之二：命运钟摆

翻阅足球历史，会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这个巧合揭示了世事的无常和人生的难料。

第一次实施点球大战的1976年欧洲杯，捷克队亲身见证。当年决赛，捷克队点球大战力克德国，帕年卡打进“勺子点球”锁定胜局为捷克队获得冠军。那是足球大赛历史上的第一次点球大战。

足球大赛历史上第一个“金球”诞生，捷克队也亲眼见证。1996年欧洲杯决赛德国2—1打败捷克，比埃尔霍夫金球致胜，捷克队“突然死亡”。

第一个也同时是最后一个国际大赛“银球”的诞生，捷克队也是悲情的见证者。2004年欧洲杯半决赛，希腊1—0打败捷克，德拉斯“银球”致胜，捷克队再次“突然死亡”。

“突然死亡”规则实施的八年里，捷克队两次被阴影笼罩，两次梦碎心殇。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叹息的同时也在做出这样的假设，如果没有“突然死亡”规则，捷克队的命运到底会怎样？

但是，就像罗曼—罗兰所说的那样，人生的钟摆永远在两极摇晃，幸福也是其中一极。但要想使得钟摆永远停止在这一极，只能把钟摆折断。

钟摆摇晃的滴答声仿佛在演奏一曲属于捷克队的“命运交响曲”，随着这首曲子的奏响，今天我们一起回到过去，重温那段“突然死亡”阴影下与命运抗争的捷克一代球星的欧洲杯往事……

故事之一：一刻一生

世界文坛有这么几位作家，他们倾尽一生之力，一辈子只创作了一部作品，但仅有的一部作品却成就了这些作家创作生涯的全部辉煌。比如玛格丽特—米切尔只写了一部《飘》，普鲁斯特只写了一部《追忆似水年华》。还有艾米莉—勃朗特，也只写了一部《呼啸山庄》。

绿茵世界里也有类似的故事，有几位球星把自己的全部职业生涯奉献给了一届大赛，那一刻他们用尽了毕生功力。比如把自己全部心血在1990年世界杯的四个星期里彻底燃烧的意大利球星斯基拉奇。再比如，本文故事的主角之一巴罗什。他们的共同点之一都是在一届大赛里高光无限，那届大赛之前可谓寂寂无名，那届大赛之后仿佛绝迹足坛捷克足球明星 序章之一：“突然死亡”规则有过重大修改，而提起那届大赛，他们的名字却立刻被球迷们回忆起来。

记忆首先回到2012年欧洲杯。那届欧洲杯捷克与希腊、俄罗斯以及波兰分在了一个小组，那是巴罗什参加的最后一届欧洲杯同时也是最后一届世界大赛，那年31岁的巴罗什已经到了职业生涯的暮年。

2012年欧洲杯四年前的2008年欧洲杯上，捷克队小组赛惨遭淘汰，与葡萄牙的比赛上，被寄予厚望的当打之年的巴罗什打满全场却表现黯然。

2012年欧洲杯一年前的捷克与西班牙的友谊赛上，巴罗什在拼抢中眼神迷茫的抬头仰望天空好像在寻觅梦中的足球和梦中的辉煌，但他找来找去，才最终发觉，梦中的足球就在他的脚下，但他却似乎难以企及了…

巴罗什参加的最后一届欧洲杯上，捷克第一场比赛被俄罗斯4—1血洗，次战2—1打败希腊。关键的第三场小组赛上，巴罗什助攻吉拉切克破门，捷克1—0打败波兰昂首晋级。那场比赛重新唤醒了球迷们对巴罗什欧洲杯的辉煌记忆。但是与葡萄牙的1/4决赛上，捷克队和巴罗什再次迷失了方向，伴随着C罗的进球，捷克队和巴罗什在2012年欧洲杯停止了前进的脚步。赛后，满脸胡须的巴罗什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时光不会倒流也不会驻足，时间长河里的那些精彩的故事终究会变成永恒的回忆，巴罗什的精彩绿茵故事没有延续，巴罗什的所有高光记忆只浓缩在了2012年欧洲杯八年前那个夏天里的那段“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动人传说往事中。

那段动人传说的序幕是这样的，2004年欧洲杯之前巴罗什刚刚加盟利物浦进入主流联赛。第一个赛季里，他因伤在病榻上渡过了五个月，之后伤愈复出的他没有获得主教练信任，在替补席上坐了两个月的板凳，整个赛季只出场13次仅仅打进一粒进球。赛季结束后，23岁的巴罗什随捷克队来到葡萄牙参加欧洲杯。那届欧洲杯，射手云集，群英荟萃，有在曼联刚刚扬名的C罗，有在英超大杀四方的范尼，但谁也没有想到金靴却最终归属了名不见经传的巴罗什。

捷克队与拉脱维亚的2004欧洲杯首战中，在0—1落后的不利局面下，巴罗什进球为捷克扳平比分，最终捷克2—1逆转对手取得开门红。

与荷兰的第二场小组赛是欧洲杯历史上的经典战例，双方大打攻势足球，比赛一波三折，荡气回肠，而巴罗什则成为了场上最耀眼的明星。

那场比赛开场不到20分钟，荷兰便2—0领先，那个时候罗本还在荷兰左路游弋，左路狂飙的罗本屡屡强突捷克右后卫格里格拉，捷克队陷入了被动。危机关头，巴罗什第一次闪耀球场，他助攻扬—科勒扳回一球。之后捷克教练布吕克纳决定放手一搏，换上中场斯米切尔替下边后卫格里格拉，因为当时捷克右路确实防不住罗本，所以屯兵中场和荷兰队继续拉锯。接着荷兰主教练艾德沃卡特看到捷克队加强中路进攻后竟然把踢得风生水起的罗本换下。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捷克队倾斜。第71分钟扬—科勒投桃报李助攻巴罗什抽射追平，伤停补时阶段，波博斯基助攻斯米切尔3—2绝杀荷兰。那是捷克队历史上的经典比赛，那场比赛之后，捷克队成为当年欧洲杯夺冠热门，一传一射的巴罗什再次上演了绿茵一战成名的动人故事。

提前出线的捷克队在第三战派出替补迎战德国，0—1落后的时候，巴罗什替补登场再次进球，捷克三战全胜晋级八强。

与丹麦的1/4决赛上，巴罗什梅开二度，捷克摧枯拉朽一般的3—0力克丹麦晋级四强。2004年葡萄牙的那个夏天，清新脱俗的捷克队令球迷眼前一亮，四场比赛打进五球的巴罗什宛如冉冉升起的星星一样在世界足坛迅速崛起。

但是，这颗星星是流星而不是恒星，之后捷克队和巴罗什却迅速坠落，只留下了一道划过长空的耀眼尾迹…

与希腊队的半决赛，德拉斯打进的银球令捷克队“突然死亡”，那粒银球打进后，加时赛上半场只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粒银球打进之后，场上、场下还有电视机前的观众一阵惊讶，一片沉寂，一阵叹息，又一片茫然。捷克队遗憾的告别了2004年欧洲杯，他们从辉煌开始，以落寞结尾，命运钟摆在两个极点摇曳着、摆动着，极点一头是成功，一头是失败，不会停止在中间时刻。命运钟摆的滴答声记录了那个夏天如日中天的巴罗什，那是巴罗什一生的光荣和梦想，这份荣耀之前不曾有过，之后也再也没有过，他的所有绿茵能量在那个夏天的四个多星期里燃烧殆尽……

命运钟摆的滴答声中，捷克替补席上，一位长发飘飘、面容刚毅的球星在失声痛哭，无助的泪水瞬间幻化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反射的是他那更加动人的欧洲杯往事……

故事之二：铁血柔情

2004年欧洲杯，当捷克被希腊银球击败的时候，捷克“冰人”巴罗什冰消雪融，而捷克“铁人”或者“钢铁战士”内德维德“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那场比赛，内德维德在上半场第40分钟左右因伤离场，他在替补席上看到自己的祖国球队被淘汰出局，失利的内德维德泪水潸然，铁血化为柔情，那是内德维德“钢铁战士”气质之外的第一层含义——柔情。

那是内德维德职业生涯里最为伤感的时刻。2004年欧洲杯之前的一年，内德维德遗憾错失世界足球先生之后如愿以偿的荣膺金球奖。2004年欧洲杯开始之前，当时的舆论媒体在报道的时候把2003年世界足球先生齐达内的法国和2003年金球奖内德维德的捷克相会欧洲杯淘汰赛当成最大看点。

对此，内德维德发表过自己的看法，那些看法体现出了内德维德“钢铁战士”气质之外的第二层含义——谦逊和低调。

当时，接受采访的内德维德说过，“比起我，亨利更有资格获得金球奖。期望在欧洲杯与法国队相遇。”还有，在谈到与齐达内的对决时，内德维德说，早在2001年的时候，他已经对齐达内做过评价。那个时候，齐达内从尤文图斯转会皇马，而内德维德来到尤文。“还是那句话，齐达内踢的是纯足球，他的天赋和意识都是无与伦比的，很期待可以与齐达内在半决赛相会。”

而对于自己的国家队主教练布吕克纳，内德维德则说他就好像自己的父亲，他会永远服从指挥的。

这就是2004年欧洲杯前后内德维德接受采访的时候所发表过的言论，这些言论折射出了“钢铁战士”刚毅外表和刚强内心之外的更深层次的内心世界和人格魅力。

内德维德带着这些感召人心的气质率领捷克队在2004年欧洲杯纵横捭阖，打进半决赛。半决赛失利之后他坐在替补席上掩面哭泣，泪水是他“铁人”气质之外的第三层魅力的象征，那也是他人格魅力的最高体现。

2004年欧洲杯四年之前的2000年欧洲杯是内德维德参加的第二届欧洲杯，那届大赛里捷克与法国、荷兰、丹麦分在了死亡之组。第一场小组赛捷克遭遇荷兰，那场比赛虽然最终捷克0—1不敌荷兰，但内德维德却留下了自己绿茵生涯一生象征的两幕经典时刻。

比赛第68分钟的时候，荷兰后卫斯塔姆在拼抢中眉骨被撞伤，但斯塔姆重伤不下火线，坐在替补席上缝针治疗，手术完了之后依然要求上场比赛。

十分钟后，内德维德膝盖被撞伤，之后他被担架抬出场外。简单治疗之后，内德维德不顾教练劝阻重新上场，那场比赛，捷克和荷兰势均力敌，而内德维德和斯塔姆的铁血精神也是势均力敌。

最具震撼人心的一幕在之后的十分钟发生了。双方体力和意志力拼到极限的时候，荷兰队奥维马斯传中，德波尔被内梅奇放倒在地，裁判科里纳判罚点球。这个判罚到现在仍然有争议，当时捷克队员投诉无望的时候，内德维德受伤的双膝跪倒在科里纳面前希望可以改判……那是“钢铁战士”内德维德人生中仅有的一次屈服，但那次屈服为的是足球的纯洁，为的是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为的是自己的足球梦想。

但是，内德维德在2000欧洲杯那场比赛的铁血柔情并没有打动裁判，没有感化绿茵，捷克最终0—1失利，之后又1—2不敌法国提前结束了2000年欧洲杯。

“我在捷克的一个小村庄长大，那让我从小就养了竞争意识。我从未虚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甚至是每一秒，因为我想要提升自己，我要为祖国而战……”。这是很久之前，青葱的内德维德说过的一番话，这番话成了他整个欧洲杯往事的主题曲，这番话也把他的欧洲杯往事带到了最开始。

1994年他第一次代表国家队参加国际比赛，1996年欧洲杯成了他的大赛初恋。那个时候，他不像八年之后那样留着水帘瀑布一样的长发，而是一头短发，他身边站着的是和他同年的留着长发的队友波博斯基。那年与意大利的比赛上，内德维德打进了自己的第一粒欧洲杯进球，之后他们一路凯歌杀进决赛，命运使然，就好像八年后的第一粒大赛银球一样，第一粒金球使他们“突然死亡”，但内德维德还有他的捷克队没有太大的遗憾，因为他们为国家荣誉还有他们的足球梦想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他们对足球梦想的执着追求在1996年欧洲杯决赛上有更加深刻的体现，那年决赛之前，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和捷克队所有球员握手的时候，内德维德和他的队友们举着一条横幅，横幅上面写道，“足球是生命，足球是信仰”。内德维德队友里面有一个长发披肩、气质华美的球员，他的名字叫波博斯基……

故事之三：金翅摩云

波博斯基是被“突然死亡”规则阴影笼罩的第三位捷克知名球星，比起巴罗什和内德维德，他的欧洲杯往事更加令人心碎。

2004年欧洲杯，捷克首战拉脱维亚的比赛中，职业生涯暮年的波博斯基在右翼狂奔了近30米后助攻巴罗什扳平比分。

捷克与丹麦的2004年欧洲杯1/4决赛上，波博斯基先是通过角球助攻扬—科勒破门，接着又在右侧边线挑传越过丹麦整条后防线后助攻巴罗什破门得分。

还有之前与荷兰的小组赛上，在捷克2—2落后的时候，内德维德远射被范德萨阻挡后足球落到波博斯基脚下，他得球后助攻左路的斯米切尔为捷克队锁定胜局…

那一幕不禁把球迷们的记忆带到了2000年欧洲杯，捷克与法国的第二场小组赛上，波博斯基为捷克首开记录，最终遗憾失利的他们已经小组出局。与丹麦的最后一场小组赛上，依 然是波博斯基和内德维德巧妙配合之后助攻斯米切尔破门，捷克打败丹麦为自己赢得了更多的尊重。

再往前的1996年欧洲杯比赛，那是波博斯基欧洲杯往事里最值得谈论的一届大赛，那是波博斯基还有捷克队永远的辉煌但也是永远的遗憾…

那届欧洲杯从小组赛突围之后的捷克队遭遇的第一个对手是菲戈所在的葡萄牙队。那是同为1972黄金一代球星波博斯基和菲戈之间的较量，那场比赛成了波博斯基的成名之战。

双方陷入拉锯和僵持的时候，波博斯基突破之后选择轻巧灵敏的吊射，长空飞翼，金翅摩云，足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应声破门，捷克1—0力克葡萄牙闯进半决赛。

半决赛上，捷克与法国打到了点球大战，波博斯基顶住巨大压力罚进第四个点球，捷克4—3力克法国晋级决赛。

那个时候，他们离欧洲之巅只有一步之遥，但刹那却是永恒，咫尺却是天涯。决赛场上，波博斯基制造点球，博格主罚破门，捷克1—0领先德国。就在大多人以为捷克会笑到最后的时候，德国队比埃尔霍夫替补登场，上演了“超级替补”奇迹，他打进了国际大赛上的第一粒金球令捷克队“突然死亡”，粉碎了捷克队的冠军梦想捷克足球明星，而从那一刻起，捷克队也开始与“突然死亡”规则一起演奏绿茵世界里绝境中的命运交响曲……

终章：人生天籁

荣耀和悲情好像命运钟摆上的两个极点，对于这两个极点，捷克足球在欧洲杯都体验过。

但是，荣耀却不足以让我们记住捷克足球，“突然死亡”的悲伤却令我们对他们永远铭记。

也许捷克足球从始至终一直散发着波希米亚民族特有的美丽忧伤，她只是绿茵世界里的一朵云彩，她不想留下什么，也不想带走什么，永远是一道淡淡的白色风景。

湿漉漉的鹅卵石铺砌的布拉格的街道在伏尔塔瓦河的薄雾中若隐若现，郊外操场上，一群金发男孩们在追逐着脚下心爱的足球。踢完球回家的路上，伴着小提琴悠扬而又哀伤的韵律，这些捷克足球的继承人一起谈论着以巴罗什、内德维德、波博斯基为代表的捷克足球明星的欧洲杯往事。当他们眼前浮现梦中英雄们起脚轻撩的那一刻，德沃夏克正在按下黑色的钢琴键……

德沃夏克所弹奏的正是属于捷克一代球星欧洲杯悲情往事的人生天籁……

（易水寒）

易水寒专栏：足球是生命、灵魂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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